精致的碧涛笺上刻着娟秀细腻的小楷,行文间透出的淡淡香气,仿佛明朝同
心堂的胭脂。阳光晾干绛紫色的艳丽花瓣,流动着勾魂夺魄的色彩。那正是一直
向往的维扬,烟花三月流光泛紫的生意,攒在瘦骨嶙峋的手背上,心中酸涩如细
雨点点。青山隐隐水迢迢,客马倚桥,波光粼粼的细密纹线宛如钟磬,而桃花庵
里桃花仙的酥柔有如轻罗小扇背后的清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痛楚的呻咛似蚂
蚁噬心,侵袭了我。我想,是不是连低眉顺目浅浅的逆来顺受你都有呢,甫一过
桥,才发觉倚靠在城面上的长直竹竿,遥遥地指向了我。土地的褶皱显得更明显
了。
和几近坍圮的土墙水乳交融的黯淡气息随着马蹄的践踏消失无踪,阴霾地埋
葬着属于城市的历史。劳什子……已经多年不见的紫色细花碎布裙,支撑在凌波
微步的轻轻踩石声上。清秀可爱的双头髻昭示了主人公云英未嫁的身份,便有些
旖旎的感情从沙漏中泻出。行人形成奇怪的秩序,默不做声的淡淡面容和远处小
贩市侩的吆喝声点缀着靓丽的光泽。一切,一切画面的迥异和突兀感让我意识到
自己是活着的同时又随即释然了。可是,看到了么,素装玄毡大氅的少女和梳着
漂亮牡丹髻的妇人聚集在一起,众星捧月,绿叶衬花的零星羞涩也值得细细品味。
缟衣綦巾的典故跳出了脑海,却感染上初春的冷色,竟令微微泛苦的情绪在我的
喉结衍生。沙哑了一下喉咙,我习惯性地抿上了嘴。然而,一道电流击过时我的
牙齿正插入软绵绵的口腔嫩肉。咂吧着幼齿,我的嘴疼得三天没话说。我想我完
了。
也许苦涩,是渗入心灵的变味气息吧。腐烂的臭在周而复始中衔咬了自己的
尾巴,和鸩毒一般的蛇之獠牙磨损着、消逝着,直到再咬不紧的那一刻,深入骨
髓的痛会把整个腐烂肉末摊开。蜷缩是孤独者的一种,因为害怕从腐肉联想到往
昔青春常驻,英姿勃发的美。然而……
斗大胳膊般粗细的蜡烛上托起浮动的火苗,不堪重负的烛台哭泣着,蜡油流
入坝堤的合集。抚摸着精致淡青的玉楼春,凝眸皓齿在昏暗的火花中又一次模糊。
冻得靛青的年轻的脸,在我接过这奇异八角宫灯时抹上一丝红晕。玉手牵动小帘
钩,与黑色磨合的皎洁弯月顿时以温柔的白色穿过帘幕微小的罅隙,让浅笑盈盈
的面靥看得更不清晰。浮动的火苗游弋在白蜡上,越发彰显她虚无的美。收敛与
年龄不符的忧愁后,她忽然莞尔一笑,香麝之气攒动了火苗。
「现在……就去……么,可是,也随你。」
幽深寰宇中送来索然无味的清淡帘布,就像白昼燃尽光华后的缩影。二十四
桥静静沉睡着,把它唤醒的是痉挛无力的呼喊。歇斯底里的叫声过后,黑色重新
湮灭了一切,更夫已经开始打三更鼓了。早春中蝉联珠华的妖娆野冶,在一马平
川的土地上并发。吸了一丝露水的清香,在腐臭僵硬的身躯间萦绕着,被定义的
味道,在没有被定义的内容中肆意扩展着方向,于是酸痛又逐渐出现……东都妙
姬,南国佳人,丹朱素粉,玉貌绛唇。这芳颜二八天然俏丽的少女从哪里来?
从哪里来……
对面的镜子饶有兴致地观看豆大汗珠流下脸颊的狼狈。干燥的嘴唇被微微润
湿的舌头缠绕着,弥留之际水渍轻轻地趴伏,为了不被风吹走。无尽的休止符从
面颊掠过,随之而来的是梦魇般的音号,它们袅娜飞舞,积淀成细小的伤口。是
啊,音乐也可以变成刀吧。
……我依稀记起我是ghost ,一个默默无闻却要经受审判的人,现在大概变
成虚无了吧。看着镜子里的画面,同样是审视连续的虚无。吒怒的情绪摸着冷锋
似的滑稽长眉,将它挤压着。
闺里佳人年十余,颦蛾对影恨离居。楼台高锁,燕子双飞去的奇迹在地面撂
下花儿开放一刹那的隽永。露珠在萝摩的狭长青叶间低垂下来,俯瞰身旁久久枯
荣的树之盘根。由于阳光的褪去和风的吹拂,微微抱恙的畸形圆球抖颤着它的生
命。它知道自己要落下去了。
像妖刀村正轻轻划过安倍晴明「行兵斗者皆列阵于前」的符法革囊,玻璃球
上被割破的红肿表皮泛着泪水。原来,在闺阁之后莫名惆怅涌起的情绪也会有哭
的欲望啊。斗篷隐逸了春风又绿杨柳岸的素颜,洗尽铅华的羊脂琼玉随着青丝按
捺不住的洒落而彰显。这样,十步杀一人的代价是深藏声与名啊,于点点滴滴瞳
仁里折射的光彩和希冀移到充满水渍的饱满朱唇上,才发现自己心中再没有阳春
白雪般的高风亮节,按图索冀的,是不成名的理由,一些为自己编造的冠冕堂皇
的理由。它们是如此眷恋红尘繁景,它们像附蛆之虫也不为过地拖着疲惫的硬壳,
谄媚地拉起我粗糙腐烂的手和它们一起跳进那昏昏沉沉的梦魇中去。
早春是揉合了冬日的冷酷和夏季花开媚妍的诱惑的。风闻鱼肠犀利的剑气从
虎丘地下渗出,身为ghost 的我在寒锥刺骨中逆风而行,终于,伫立在剑阁顶端
茫然的我在媚惑幽冥的夜色里俯瞰了所有。是……碧纱橱!朱阁雕栋的华贵木窗
里孕育着的生命,忽然离我越来越远,即使轻盈小扇扑流萤在印象间已有的红袖
添香的美,和灼热激烈的粉色罗帕在碧纱橱后的牙床中已有像冲击波似若影若现
的回忆……海中捞起纷繁的人,可曾记得未亡人的素手调羹?迈克尔。杰克逊在
吉隆坡展示的淡淡忧郁和吉普赛妇女舞动细腰是流露的怨诉被束缚,仅同于公孙
大娘的剑器舞,在惊鸿一瞥里做那浑脱妖娆的美艳起步,飘然若仙的姿态仪容。
青色里凝结的疑惑是痛苦的困扰,宛如新月被挂在树梢末端滑润的枝杈上。
门掩暇余黄昏后,和羞走,却把青梅嗅。温柔乡和英雄冢的禁锢,是黯然销
魂,唯别而已的长长甬道的尽头。湖州三景楼上闪烁的灯光仿佛朦胧中嵌入生命
的梦境,地基和楼板摇晃的事实,贯穿在来来往往的客宾之中。喧宾夺主的嚣张,
掠过苍老而新鲜的容颜,于明眸皓齿中那浑浊不清的鼻音增添了光华。这是如何
黯淡的光华啊,在冷肃中重复渺远像利刃般割开了胸膛。佳人处遐远的苦涩在我
腐臭的牙齿间咀嚼着,逐渐失去了味道。
香肌雪肤呢咛的发声源自宝悦坊轻柔的素白抹胸上盈盈粉泪似的牵挂与哀愁。
须臾之间,嗫嚅和不必要的宣泄从干枯了美感的柔滑牙床上脱落。精雕玉琢的塑
像出卖了它所有的自尊与灵魂,她任凭泪泉涌流。
朱泪涎千年,暂且事别夫。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活在梦里的灵魂抽回
素手时花瓣凋零和万物ghost 落窠的模样,在ghost 眼里也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
息吧。既然花开只有一瞬,纵里寻她或者等待的漫长已经被打上休止符。冗繁地
活着和看得到出口的光明提醒了她,这灰白灵魂已经渗入了太多不相干的事物,
是到用簸箕清洗的时候了。
「昨天……师父跟我说了……」她羞涩地捉弄着雪白的衣襟,不复白衣胜雪
的谪仙风度。
「你……你怎么回答?」我抓住她柔若无骨的香肩,在玉脸无波的映衬下我
悻悻然松开了手,几乎是颓然地坐在竹椅上。
「不用说,拒绝了就完了……」她娇羞的笑意惹得我心神一荡,死如土灰的
寂寞之脸突然苏醒过来。不经意中抚过的纤纤玉指,骤然把那张似嗔似喜的脸衬
托得风情万种。她继续笑着,像冰清玉洁的女神在死死的逼视间转过秋眸似水的
剪瞳妙目。这让我想起曹子建,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脱俗之美,莫非就是如此
不可企及?
「倘若……倘若……那些话是我……对你说的,你……」她突然睁大了眼睛。
在少许灰白和纯净之中,划开天幕的美使我微微一窒,心中竟有莫名的刺痛。于
是,那张蒙上水雾的清明眸子已然隐在幽静和平和的沟壑中,千言万语显得多余
的情景,挥之不去的华丽和淡雅却无法在笨拙的脑袋中描述成形。她低下螓首,
只是不则一言。只是不则一言。
让花儿放肆地盛开吧即使是在不长久的季节……转瞬即逝的谎言和梦托起了
这个城市的隆冬。玻璃是易碎品。
芙蕖却不知何时才能绽放欢颜。ghost 腐臭的身躯和苍白的一成不变的脸,
成为了过程中因子循序渐进的依傍。略有腥气的肌肉膨胀在无忧无虑的意识中,
心脏的表皮向内凸起。正弦曲线般浮动着刚刚弥补圆润切口的镜面,从静态到动
态仅只行曳过一个早晨。不像ghost 漂浮得悬乎,在平和的梵音下,脱离着原来
的节奏。新鲜的气息冲淡了古朴浑金璞玉的幽境,宛然蜗牛在镜面拖动着笨重的
壳,至气力枯竭的时候再缩回原始的状态,于世人不注目的情况下分解。
鹌鹑之乱的羞涩和纯洁阖上了眼睛,绚丽震撼的色彩再也不能接触黑白分明
里掠过的失落。这时,隔天启明的阳光揭开了隐晦气息里深藏的不安。阳光没有
初来乍到专横跋扈的火药,同阴雨绵绵日程中悄悄落幕的虹霓不同,它呈现深红
缭绕于其中的绛紫色,把守着死而不僵和抱残守缺。阴云密布衬托着无神的眸子,
空洞乏味搅过鬓乱钗横情感稍歇。巫山云雨枉断肠,ghost 的脸上更悲哀地叙述
着意识中茫然若失的神情。似乎要抓住什么又无力抓紧,一个踉跄栽在铜镜前的
梳妆台上。那里可是有江南上好的脂粉和香露的啊。
镜面中出现的是欲语还休的慵懒少女,面灿桃花的笑容,似乎铜饰的水纹里
没有自己。她可爱小巧的脑袋耷拉着,额头上俱是小山重叠今明灭的明黄贴粉。
她在镜子里化为人形。一些莫名的香气如芳兰吐丝般呼入郁结的空气中,一凛之
下粉泪盈盈的玉靥上竟出现与年龄毫不相符的刻骨悲伤,只是这哀伤如影随形地
依托在稚嫩的心灵间,几乎成了印痕刻下的确凿证据。她与雪白肤肌相衬的莲足
轻轻前伸,正撞在ghost 腐烂的赘肉上,那赘肉似乎像融化一般消融了ghost 朦
胧中看不真切的面部表情。打翻五味瓶的滋味蔓延着,我瞪大黑眸盯紧她靡妍腻
理决绝的脸,竟如初见。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沧海桑田,白驹过隙让腐烂流脓的细胞生性孟浪地
徘徊在本来属于它的结尾。结尾是不会有故事内容的,踏前一步那更古不变的趋
势,立即把凝结的感情打碎。自诩为ghost 的苦涩晃动着,趴伏于台面的肱二头
肌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涂满了痉挛的脸蛋。
……ghost 是虚无,无法拥有自身和享受价值的虚无。不像御剑飞空的传奇
和金戈铁马的豪壮,心已死,泪先秋。只是呆呆地望着变化在凡尘俗世的蜃景,
结果自己也失去了自己。
随着扬花敛去反射在湖面的最后一丝光芒,我看到了倒塌的雷峰塔,仿佛它
从往昔的夕照中重生过来,有着茧丝般细密的童话边缘。氤氲朦胧的边缘浮动着,
遮去了属于它应该有的黑色帷幔。然而诡异和性情的乖张却把那些活着的气息贴
在大屏幕的前头,使湮灭的灯火获得了自由。失去时日榭曷丧,吾与汝共存亡的
赭红,在紫色和蓝色融合时,眼中莫名的色彩反而左支右绌。ghost 的暂居残影
间萧燕燕和韩德让平淡情侣生涯宛如苜蓿枝叶上的绿色螟蛉,皮蜕的一刻是生命
和死亡齐头并进百米赛跑的残酷开始。然而,是不是像南唐后主嘴上还留有浓稠
的鸩毒呢,是不是不经意间也吮吸着手指上苦涩的汁液呢。
楼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嬷嬷浓厚的脂粉气息间意味深长地道出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的俗语。也许不知道砧板何时来到ghost 腐烂身躯的,至少它存在的
开始,火辣辣的疼痛就想方设法地逃离。
ghost 恢复了。ghost 恢复了面貌中的自我。平静和混乱并存的自我。
[ 本帖最后由 RachCooL 于 2009-6-4 12:04 编辑 ]
附件: 您所在的用户组无法下载或查看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