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的城市
北京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城市,它几乎是北方城市的代表。他之所以成为代表
除了历史的因素之外,后来的政治经济文化也起来推波助澜的作用。不过更重要
的还是历史的习惯让他养成了这么大的威风,沉稳地蹲在北方的天空下,他有不
怒自威。
北京的建筑体现着这种文化沙文主义,那种形式上的尊贵,强调着他的与众
不同。宽大而厚实的基座,方方正正的脸孔不由分说架上去的倾斜的坡屋顶,使
他跟像一个过了知天命之年的官吏,穿着毛式中山装,立在那里沉思。川流不息
的车流人流,在他的视野里像被风卷着的沙粒,仓皇地奔逃。他显然有点不耐烦
他像大多数北京人那样,拉下了脸子。
诚如孙中山先生说的那样,北方如一本旧历,而南方像一本新历。比喻是贴
切而入木三分的。北京人不喜欢变化,至少不喜欢太快的变化和节奏。他们喜欢
在怀旧的情绪里沾沾自喜,喜欢地道和有历史沿革的事物,说话办事讲究规矩和
出处,彬彬有礼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北京人也像他们的建筑,喜欢陷落在沉思里
喜欢用不屑一顾的眼神打量人。他们用折叠的语言拉开与外地人的距离——比人
他们喊光膀子的膀爷,小二仅仅是指小瓶装的二锅头。广场就是指天安门。他们
好像与生俱来的就拥有话语的初夜权,他们用不容置疑的方式改变着汉语的组合
方式并强行在全国推广。他们知道北京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渴望被他们的语言强
暴。
对我们蜂拥而至的景点,大多数北京人是不以为然的,尽管他们不曾去过圆
明园,长城这些通俗的地方,但他们觉得并没有什么神秘地被外地人津津乐道。
他们觉得那些个景点就是他们家的后花园,或者就像他们的左邻右舍一样。虽然
并没有去串过门,但他们彼此并不陌生更像一个太监娶下的成群的妻妾,仅仅因
为占有,让他们变得满足和自大起来。
北京人因为优越而沉着,他们不赞成夸张的表情和热烈的言辞,对发生在他
们这个城市里的故事,只是见惯不惊。他们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去容忍一切,
哪怕像申奥成功或者六十周年大庆这样的大事,热情也只是洋溢在外地人脸上北
京人依然一如既往地奔忙在自己的心事里。他们表情木然,像一个个游弋在灰色
的礁石之间的鱼群,吃力地逃回自己的巢穴。很显然,虽然像鱼,但他们过的并
不是鱼的日子。逢年过节他们总是蛰居在窝里一动不动,像冬眠一样。有朋友来
了,他们一边嘟囔着没劲,一边发着最时髦的牢骚,好像政治局那些表情刻板的
官员,都是他们失散多年而又表现一般,仅仅是因为运气好而被人重用的表兄弟
一样。
发牢骚成了北京人的第二职业,大到南水北调,小到卫生纸涨价,都在他们
的舌尖翻炒着,他们轻易地就能扒拉到几条最恶毒的语言掼过去,把一个很神圣
的事情,煺成一地鸡毛。他们参与政治的热情总是空前高涨,常常用恨铁不成钢
的目光看待政治家,恨不得手把手教他们如何治理这个纷乱如麻的大国。他们因
为拥有这个都城而趾高气昂,也因为在这个都城里始终被边缘化而愤恨交加。多
年积郁在心口的这种话说不出的苦,让他们浑身散发着冷。如果他们热起来了,
也完全是燥热。他们常常聚集在一起,声情并茂地指点江山,直到把自己对家国
那种激愤像一泡尿那样发泄出去才肯回家过自己平淡的日子。也许他们已经习惯
了这样。关起门来被自己的老婆骂,开开门就敢漫天骂娘。
北京人的着装充分体现了他们刻意追求与众不同的皇城根风格,在大家都穿
西装的时候他们穿休闲装。而等大家都穿休闲装了,他们又穿唐装。对襟马褂,
圆口布鞋,一脸民国时期的正经。他们在语言的枪林弹雨里躲闪腾挪,游刃有余。
因为他们知道,只有他们才能游戏这座城市。
北京就是这样的城市,他没有因为别人载歌载舞而虚飘,也没有因为络绎不
绝的指摘而拘谨。他宠辱不惊地屹立在历史和现实里。他有自己坚定的目标,尽
管有时候看起来比我们还要茫然。
[ 本帖最后由 晕2010 于 2011-8-13 22:3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