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地处闽越西部山林,武夷山脉南端。自南宋置县,县治以东郊之“莲峰山”而得名,曰“莲城堡”。
至元朝,先贤不堪异族奴役愤起揭竿,以示中原遗族之风骨,纵是螳臂挡车亦百死不惧。当朝虽以残暴取胜亦不甚恐慌,念“莲”字出草寇,故去草头,改“连城”,怎奈先贤矢志不渝,仍护“莲”字为吾乡之简称,历明、清、民国三朝风雨后逢共和盛世。
今人为固之,多方验证:上空俯瞰吾乡坐落于群山之间,四周山峰若花瓣依次排列,像极一朵怒放之莲花。
又, 吾乡共和之前城郊缺水,常望石门岩清水长流而叹息,有民谣传唱“石门岩,拱桥背,大小蛟龙有一对,要是有人锁得住,世代不用吃糠菜。”共和后,先贤于石门岩建坝锁龙,蓄水以泽陂乡邻,历五载而告功成,名曰“石门湖”,与冠豸山山水相连、刚柔相济。今立于石门湖之码头眺望,可见一山峰矗立,四座山峰依次环绕,成“莲花峰”。此亦可验证吾乡名号之由来。
呜呼,此,岂止是为“莲”正名?乃是为吾乡文化传承正名——
自五胡乱华、安史之乱、北宋迁都,中原士庶避乱南徙,史称“衣冠南渡”。吾乡先贤先入赣鄱大地后入闽越,终在连城开基。虽与中原相隔万里,却依然守护中原文化之内核,历经数百年之天灾、人祸而一脉传承,终淬炼成汉民族之纯正血统——客家人。
既是“客家”,士族风门必不可忘,“耕读传家”自是传承之命脉。
县志记载“冠豸山辟自宋元,盛于明中叶,残于清初山寇之难。名迹多荒。其书院之经历亦大略如此。乾隆初,改建五贤书院。弦诵风流,差复从前之旧。不及百年,又毁于咸丰戊午。一切建筑,尽为摧烧……然五贤二邱等名贤遗迹,为全连民心风俗所关,故至同光,已稍有恢复。但民国以后,丧乱频仍,诸遗迹倏又化为乌有。”
民国县志亦有此感慨:“后生小子,目不睹白鹿睢阳规模之旧。何从发高山景行之思?”
记载种种皆是褒扬先贤或为研讨讲学、或为修身养性、或为教育子侄、或为登科报国,不惧辛苦于冠豸山结庐而居,虽几经朝代更迭、战火涂炭,后人不敢忘先贤教诲,屡废屡建,以期焜耀先祖,勉励子侄。
多年来颇有建树,迄今已修建修竹书院、二邱书院、东山草堂、凝碧山房、雁门书院、仰止亭;护有多处遗迹:樵唱山房、尚友斋、林赤章读书处。依稀记得少年时出游,每逢到书院,任是平日如何顽劣,均恭恭敬敬,瞻仰先贤题匾,乃至虔诚上香跪拜。呜呼,此乃传承之力量!藉此力量,吾乡文化得以发扬光大,吾乡根基得以守护传承。
然,乾坤递转,山河变化,随商海之冲击,沉淀如山岩般坚固之冠豸山文化亦不可幸免,多年后故地重游,种种遗失不堪入目——
自北宋以来所建之二十六所民办或官办之书院今仅残存南宋仰止亭、二丘书院;明樵唱山房、修竹书院、东山草堂;清雁门书院、五贤书院等七座书院!本已令人甚唏嘘!不料不肖后人离经叛道!置书院名号而不顾,藐视先贤题匾,数典忘祖!改弦易辙!尽将祖训至于脑后——
“修竹书院”竟成“千年唐王庙”,书院门楣至上竟钉有“状元庙”之木牌?!呜呼哀哉!李氏先贤建此书院时有感祖荫蒙恩,特供太宗以示思贤!今人却不顾先人教诲,强行附会!撤去书桌摆上算命道案,假披道袍装神弄鬼!可怜“修竹”二字就此蒙羞!
一箭之隔之“东山草堂”内“追步东山”“江左风流”“王谢余泽”牌匾依在,只是厅堂内早已撤去书桌,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大鼓,谓之“高升鼓”!殊不知当鼓声响起之时,谢氏先贤在天之灵可否得到安宁?
相对于此喧哗之书院,其它各处略显落寞。“五贤书院”遗存之“凝碧山房”早已成客家博物馆,却不知一堆看似有价之文物如何抵得过朗朗书声的传承?当年“登东山之上风月为朋烟霞为友斯佳境俨然脱俗超凡”早已不复存在!
“二邱书院”门庭之上“进士联芳”、“叔侄乡贤”之楹幅依然,“恩荣”石匾依在,只是那缥缈的清香拜的是感恩先祖之庇佑还是祈愿发扬门风之虔诚?不得而知。吾唯一知晓的便是邱氏叔侄为在冠豸山最早结庐读书者。
“雁门书院”于“洗心亭”遗址处修建,历四载而成,如今却闭门谢客。大锁锈迹斑斑,推之尘土飞扬,“哐啷”之声响,似先贤之抗议——当年书院关门是为学子用心读书,开门是为迎师布道,今日却为何常年锁着孔圣先师独守偌大之书院却无半点读书声?
“仰止亭”仰之弥高之意尚在,可除山门“仰之弥高,止于至善”之对联外,亭内空无一物!唯有字迹鲜艳似新,此举可是在哀悼已亡之精神?
。。。。。。此凡种种,岂止是扼腕叹息所能表达?
冠豸山,旧称“东田山”,先贤在此山结庐读书,有感于其主峰形似古代獬豸冠而更名,曰“冠豸山”,寓意刚正廉明之意,以鞭策子孙读书、为人。竟不料后世子孙不思进取,借祖上荣光,本末倒置!全然不记 “皮之不在毛之焉存”之理!
呜呼哀哉!虽是“兴废有时,盛衰递更,不足嗟异”,然今人趋利、短视之损毁远胜战火、匪患!当年纵是损毁所有,后人仍可一一再建,风采依然。而今重建之上却不见精神只见皮囊!令人如何不心生愤恨!?
纵观天下名山,哪个是以风景而胜出?皆以文化得以名扬天下!冠豸山,号“客家神山”“上游第一观”,亦非徒有虚名,自开埠以来,文韬武略之士层出不穷:彭孙、沈永钦、邱鳞、邱方、李庆、李森、童日鼎。。。。。。众人借山水灵秀而成就功名,为吾乡奠定文化之基础,引来林则徐、纪晓岚、罗从彦、黄慎、舒婷、杨成武、彭丽媛。。。。。诸多先贤大德为吾乡增光。
然时过境迁,一切均成商业资本,却不见精神传承!当精神不在,风景何存?
“照天烛”之雅名成“生命之根”之噱头,即是俗,却不及民间“马锥石”直白,欲盖弥彰之嫌除博眼球外又有何益处?“春草池”成“许愿池”,投币之时不见春草之风雅,只见沾染铜臭之许愿;凝碧山房前一方水池早已成一潭死水,绿苔遍生,杂草参差,不忍直视。。。。。。
想来若有一日,冠豸山文化尽失,空留副皮囊,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子孙后代如何能知晓祖上曾有过的辉煌?
不得而知,惟愿有志乡贤能振臂一呼,为吾乡文化之传承承前启后,披肝沥胆,此乃无上之功德也。
后记:书院的出现实在是一批高智商的文化构想者反复思考、精心设计的成果。它既保持了一种清风朗朗的文化理想,又大体符合中国国情,上可摩天,下可接地,与历史上大量不切实际的文化空想和终于流于世俗的短期行为都不一样,实在可说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个让人赞叹不已的创举。摘自余秋雨《千年庭院》
[ 本帖最后由 柳玉非 于 2015-5-5 11:46 编辑 ]